收拾一堆旧东西,发现盒子里有一只手表。这是普通的石英表,好表遗落不到这堆旧杂志里面。
拿起表,让我惊讶的是它还在走。走一秒的时间还是用一秒,没因为无人监督而偷工减料。我记忆力不好,忘记从什么时候有了这块表,也许10年,也许20年了。这么多年,它在黑暗的书橱里,在一堆旧杂志证书当中度过自己的一生(也许半生),让我很惶恐。这只表像一个跑岔了道的马拉松运动员,一直没停,因为没见到终点的标志。
假如这是一块90年代的表,它不知道生活发生了多少变化。中国举办了奥运会,连亚运会都完事了。至于每年奥斯卡的小金人归谁,原创歌曲可不可以收取版权费,它更不知道。我把这只表跟我戴的历经沧桑的表对了一下时间,差不多,都是下午三点半。但我想问这块重见天日的表:你这个三点半是哪一年的三点半?没问,问它也说不出来。
我钦佩这块表,一直在走动,一分一秒都不少。如果把人放到这么个岗位,他早跑了。或者他要讲述自己坚守的困难。表知道的事情少,只会走。假如给表安排几个任务——走、闪光、唱歌、录音、照相等等,表早完蛋了。能耐越大,消耗越大。太阳和月亮的升降,虽然伟大。但也没啥不得了,它们只不过像表一样专注于一件事,反而没累着。人受累是因为揽的事太多,而且有些事不一定有价值。
我手捧这块表到各屋转了转,让它熟悉一下环境,告诉它现在是哪一年哪一月,电视正播什么节目,李娜法网夺冠了。表既没耳朵,也没眼睛,只在滴答滴答走。听的看的多了,它也许不走了。
我在操场跑步时,有一次想到:这跑道上曾经有多少人跑过啊,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跑。这些人加一块,八个操场也装不下。这么一想,有点不敢跑了。操场的跑道是一个圈,无论跑多少圈,都归于起点。圆是最伟大的东西,它创造了一切,又掩盖了一切。如果这只表的表针不按圈走,走一条直线,这功夫该到达南非了。
人静坐,要跟脑子里的杂念作斗争。杂念算是时间这根绳子上挂的衣裳,在风中飘来飘去,总能看得见。打坐要把这些东西撵跑,但你能赶走时间吗?静坐难,不光难在腿上,难在不去注意时间的存在,这是真正的静。我觉得这块表是一位合格的禅坐者,它虽然在记录时间,但已忘记时间。谁忘不掉时间,谁就要扛起巨大的负累。
人常说记忆。记忆不光是脑的能力,手有记忆,味蕾有记忆,肌肉对做过的动作都有记忆。记忆最精准的是表,它记得每秒、每分和每一个小时。它把时间均匀分成微小的点,又一个一个拢回来;之后又散开,收拢。这是何等复杂的工作,人根本不胜任,而表做得井然有序。
表不知有汉,无论魏晋。虽然树犹如此,表却没什么不堪。世上总有一些宠辱不惊的东西超然物外,表是它们的代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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